风云际会 奇人奇书 ——记张竞生博士和他编撰的《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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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今日，大凡涉及到性，仍给人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感觉，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涉及到性的比比皆是（孔老夫子就说过“食、色，性也”，即人的本能），如历代的诗文，儒、佛、道、武、医，特别是道家的典籍、养生术、房中术，世上也流传了大量的秘笈、春宫图、秘戏图、器具、佛象、钱币等。前不久，在一朋友那里看到一本民国十五年，由留法博士张竞生先生编撰出版的《性史》。这是一本由中国人撰写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第一部性学专著，张竞生博士也因此被称为中国的性学大师。具有传奇、神秘身世和经历的奇书《性史》，既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成果和见证，也钩沉和展现了那段不能、也不应湮灭的历史。
　　二十世纪是中国发生重大转折的时期，陈独秀曾把近代中国的意识觉醒概括为三个阶段，即科技的觉醒、政治的觉醒和伦理的觉醒。洋务运动的兴起，此所谓科技的觉醒；维新运动和１９１１年辛亥革命，乃政治的觉醒。辛亥革命失败，民国初内忧外患的现实，产生了一大批在欧美风雨沐浴下接受了西方新思潮的新式知识分子，他们挺身而出，奔走呼号，进行新的思想启蒙运动，这便是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内容是反对旧思想、旧道德，提倡新思想、新道德；呼唤“德先生”和“赛先生”，即“民主”和“科学”；反对文言文和旧文学，提倡白话文和新文学。
　　新文化运动时期，伦理革命的呼声最高，因为从本质上说，中国的文化是一种伦理政治化了的文化，家庭制度是封建统治的核心。就家庭来说，父子、夫妻、长幼之间是一种不平等的依附关系；就国家而言，是家庭关系的扩大化，是一种不平等的上下关系。忠、孝、贞操是封建统治的核心内涵。新文化运动人的发现的核心是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的个体价值的发现，所以鲁迅先生说“东方既白，人类向民族要的是‘人’”。郭沫若说“我过去的生活只是在黑暗地狱里做鬼，我今后的生活，要在光明世界里做人。”周作人则提出人应有“灵肉一致的生活”，“肉”即是“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应得完全的满足”。郁达夫甚至在《沉沦》中呐喊道：“苍天啊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的‘伊抉’，使她的肉体和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新文化运动是一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加之当时政治环境的宽松，西方的各种哲学、社会、政治、文艺等思潮象潮水一样涌向中国，中国思想界出现了百家蜂起、流派纷纭的景象，比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有过而无不及，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相比也并不逊色。民国初的一潭死水被打破，人的思想得到空前的解放，思维和行动呈现了相当的活跃，武汉甚至发生了今天看来仍是惊世骇俗的妇女裸体大游行，时代的风貌也由此可见一斑（当然，这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张竞生博士的《性史》便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
　　张竞生，祖籍广东，曾参加过辛亥革命，和蔡元培、李石曾等在法国留学多年，获得哲学博士后回国到北京大学任教。张竞生任北大教授期间率先在报刊上撰文，主张要中国引进西方性科学，而后又在北大讲坛上公开讲授性学。至于编撰《性史》的目的，张竞生博士在编后附记中说得最明白不过：“……可是在〈按语〉上我们所要的是一种最美的艺术方法，而希望由此方法使这个被世人诬蔑为猥亵与误会的神秘的性欲，变成为世界最美妙的，最兴趣，和最神圣的事业。科学与艺术，并行而不悖，使阅者对于今后的性欲，一面得了科学的教训，而一面又得了艺术的技能，这便是我们发刊这部性史的用意了。”他为此花费了大量精力，设计调查问卷，征集有关性经历的第一手资料，《性史》终于于１９２６年问世。《性史》收录了一舸女士《我的性经历》、江平的《初次的性交》、白蘋的《我的性史的前几段》等七篇文章，每篇文章后都有张竞生博士的评述——“赞语”，最后是张竞生《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代‘优种社’同人启事》和《赘语》，全书115页。

　　说《性史》乃一奇书，大概可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１、古代的所谓“房中术”等绝少公开于世（除医书），《性史》却理直气壮地公开征文、征集、发行，影响巨大且深远，可谓空前拟或绝后。
　　２、每一篇文章的作者都是现身说法，自述其性心理、性生理、性经历、性过程，有男有女，既有旧式婚姻下的性生活，也有偷情、嫖娼等，语言平实，不夸张，不媚俗，无矫饰。
　　３、《性史》中的性学理论，直至现在仍被一些国家级的刊物所引用，而且无有能出其右者。《性史》第一次提出的关于“女子第三种水”的理论，引发了性学理论上的大讨论，直到现在仍在探讨中。
　　４、张竞生博士的打算是公开征集，系列发行，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即使是在现在），《性史》出版后，如向社会投掷了一枚重磅炸弹，受到舆论和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南京政府要员宋子文在南京召开教育会议上，公开点名斥责张竞生倡导“乱爱”和“淫乱”，林语堂则称张氏的著作“是一本很颓废的书”，张氏不得不停止出版计划，北京大学也不得不解除了张的聘任，张于１９３２年返回故里。《性史》就此成为系列发行的第一集，也是最后一集；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５、从文字形式上看，《性史》可谓新文化运动的成果之一，是用白话文写成的，可为白话文性学著作的第一部。
　　时至今日，《性史》已走过了七十多年风雨飘摇的日子，它引发了人世间过多的是是非非、毁毁誉誉，可跻身于中国争议最大、争议最多的著作之列。但无论怎样，从性学著作、性学理论、性学史的角度看，张竞生和他的《性史》在历史上都将留下重重的一笔（直到现在，中国都没有一个人和一本著作能与之比肩，更不用说超越）。
　　（《性史》初版只印出一千本，八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过后，特别是中国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摧残文化的十年“文革”和长期统治中国的各种左的思潮，能保存至今已近奇迹。据张竞生的儿子张超说，此类《性史》，主要是假借张竞生之名编印的续本等，在日本、美国尚有保存，国内各图书馆已无一本保存下来。朋友所保存的这本《性史》，纸张和印刷质量一般，无封面和扉页，上、下和左侧边上被裁削几毫米，书中有部分红、蓝等色下划线，部分已残破，但勉强可以卒读。
　　《性史》，一个风云际会时代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