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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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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和我有同样的经历,骑着单车不小心撞了人,给别人或者自己惹了麻烦。这有点像感冒,人人都难免会得一次,得了也不会太重视。从一个地方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自古以来有四种方式可供人选择。一,当然是走着去,包括爬着去;二,游着去,前提是你必须会水;三,飞着去,紧紧地勒住天鹅的脖子,然后把你要去的地方跟它讲讲清楚。最后一种也是最普遍的一种,那就是滚着去。
这一种可分为机动的与非机动的两大类,机动的按照汽缸的多少、马力的大小又可以精确地分出若干等级,非机动的通过观察驱动源是否在大街上随便拉屎也可以大致地看出人力与畜力的区别。不过所有“滚着去”的方式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借助轮子的滚动来实现空间位移的。从两条腿到轮子,这是关键的一步,人类历史的进程由此开始加速,再也停不下来了。时至今日,连我这个电厂的锅炉工也清晰地预感到世界未日已经不远,谁也无计可施。当我戴着安全帽扛着扳手像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穿行在钢铁的森林中,想象着我的先祖亚当和夏娃赤身裸体在伊甸园中怎样打发时光。他们什么也不懂,他们什么也不干,真是难以置信。我忽然得到一个灵感,我认为那在树上挂着的不该是苹果,而是一只金灿灿的轮子。但是各个版本的圣经上都写得很明白,是苹果,不是轮子,所以我对耶稣、对基督教有那么一点失望。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佛教的一些说法,譬如六道轮回。不管它的具体说法如何,里面有轮子,我觉得提到轮子就离真相不远了。中世纪的欧洲流行一种“幸运车轮”
学说,一个带翼的家伙秉承上帝的旨意转动着摇柄,七政星神顺时针旋转,与人间的祸福相通。这种说法过于朴素,和中国古代的“择言之术”异曲同工。轮子有时可以是无形的,轮子无处不在,轮子的运动完美而神秘,轮子是个魔鬼……由于轮子不像两条腿那么慢,又不像两条腿那么容易控制,人有时就不得不面对轮子运动起来所造成的意外后果,或者叫车祸。有人说亚洲金融风暴是一次车祸,海湾战争是一次车祸,几十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更是人们刻骨铭心的一次大车祸。我喜欢这类说法,因为这里面提到了车,也就提到了轮子,当然是有道理的。诺查丹玛斯预言公元一九九九年七月一场毁灭性的车祸将降临这个星球,对此我不作评论,因为这个日子已近在眼前。
顺便说一句,在这个世纪最后二十年里最令人谈虎色变的艾滋病深究起来也与轮子有关。正因为轮子的出现,才有了如今这神经网络似的交通。人们可以开着车,去很远的地方性交,感染艾滋病的机会大大地增加了。
还是来关心一下日常生活中的一般性车祸吧,这有助于我们对大车祸的理解和把握。在我们的经验中“滚着去”的人容易与“走着去”的人过不去,而“走着去”
的也习惯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如果“走着去”的人进而仇视“滚着去”的人,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没轮子的当然仇视有轮子的,就像穷人仇视富人一样天经地义。
“滚着去”的其中也有分野,非机动的仇视机动的,两个轮子的仇视四个轮子的。
就是同样是机动、四轮的也还存在着分野,夏利仇视桑塔纳,桑塔纳仇视奥迪,奥迪仇视奔驰等等。反正轮子一搅进来就麻烦了。在“滚着去”家族中,我属于坚定的非机动二轮阶级。现在我向你隆重介绍这辆和我相伴了十一年的自行车,凤凰二八,黑色,没有铃铛,没有挡泥板,没有停车架,没有后刹,只有前刹,属于那种不锁扔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也没人捡的破车,却装有一只价格昂贵的最新式的防盗锁。我的同事讽刺说,我用这把锁把车拴着是为了防止别人把锁偷走。但是我要为我的伴作证,当年她很年轻,当年她很漂亮。十一年来她在我的身下任劳任怨,让我觉得很舒服,而且安全。听说由于邮递员的职业病是睾丸水肿和前列腺炎,所以政府正鼓励招收没有睾丸也没有前列腺的女性做邮递员。我认为这么归咎于自行车是没有道理的,只要注意你的姿势就不会有问题。你看我已经骑了十一年了,我的车快垮了,而我什么事也没有。相反有时没骑车步行我倒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膝关节那里总觉得别扭,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个学步的孩子。在中国这样一个自行车王国里,两只脚不听使唤的现象就表现得特别严重,所以中国的足球始终上不去。
但是应该指出的是,这是进化,而不是退化。按照达尔文的理论,可以设想未来的人类,为了更方便地滚来滚去,人的两条腿将慢慢萎缩,最终变成两只可爱的风火轮。
顺便说一句,西方专家的研究表明,由于生存环境的变迁,哺乳类动物(包括人)的阳具越来越小,繁殖能力也大幅度退化。很多人为此忧心忡忡。而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必然的进化过程,免不了的。如果你和我一样属于那个压倒多数的非机动二轮阶级,就一定有这样的认识,那根东西大了骑起车来就很不方便。生存的需要是进化的内在动力。如果世界末日没有如期光临,未来的教科书上就肯定会有这样的文字:正像长颈鹿为了吃到高处的树叶脖子越长越长一样,人类的生殖器官为了适应轮子上的生活越长越小,最后缩进了腹腔。至此人类在极其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终于成功地摆脱了第二根尾巴。
我的宿舍离厂区有两站多路,这个距离正适合骑车。其中有一段一站路长的大坡,我估计坡度在二十五左右。上班时是下坡,下班时是上坡。下坡固然很享受,但是我上班总是匆匆忙忙怕迟到,所以没有心思去体会滑翔的乐趣,而折腾一天到下班时我又心灰意懒,在这样的心境下要去爬那个大坡实在是痛苦不堪。那段时间我真实的理想就是把宿舍和厂区颠倒一下位置。如果可能我真想把我生活中的许多环节都颠倒一下位置。最悲观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爬坡爬了一半,实在蹬不动了,我从两只轮子上下来,双腿绵软,感觉这整个斜坡像一头巨鲸的背正漂浮在大海无垠的黑暗中,它只要不小心翻个身,我就会葬身海底。你看,人从轮子上一下来,站到地面上,就比较容易自我感动。坡顶的一站叫大新庄,坡底叫卸甲甸,所以当地人管这个坡叫大卸坡。
我在大卸坡上发生的意外其实非常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完。我既没有被别人大卸八块,也没有把别人大卸八块,只是骑车下坡的时候把一个老头的胳膊轻轻地擦了一下。但是这个老头和老头的一家死乞白赖地缠上了我,说什么也要到医院去检查。不但是检查,而且是全面检查,结果发现老头的胃部有蚕豆大的一块肿瘤。本来活得有滋有味的老头知道这个消息后没多久就死了。
这是一九九二年冬天的事情,六年过去了,我还是有时会去回忆骑车下坡的那一幕,还是无法肯定我碰到了老头的胳膊。每到上下班时分大卸坡上黑压压的全是自行车,就像蝗虫一样。行人也有一些,但是不多,混杂在车流中看不出来,只有当一阵蝗虫嗡嗡嗡地飞走以后,寥寥几个行人才会像幸存的几棵庄稼一样显露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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